从此词第一句来看,起笔极写江南江北,大雪漫天,寒气逼人。
如此大雪天征程上,词人思考的既不是温暖的家,也不是前村的酒舍。
“遥知易水寒。
”易水(今河北),当时正是金人的后方。
从此句可知词人是怀想被掳北去的徽钦二帝。
此句写怀想,句中“知”字是眼。
“知”前加一遥字,写出其怀念之深。
落一寒字,见得其体贴之切。
寒字与起笔之雪漫漫照应,结构完整,颇有寓意。
江南江北已大雪漫漫,燕山雪花大如席,其寒彻骨,可想而知。
寒字亦暗示出二帝漠北寒冷之地,备受金人种种虐待。
此句取自战国末荆轲之悲歌“风萧萧兮易水寒”,既而又倍增一份悲愤之感。
“同云深处望三关。
”上句写内心之悬想,此句更推进一步,写出举目以北望。
三关,指淤口关、益津关(均今河北霸县)、瓦桥关(今河北雄县)。
959年(五代时期后周显德六年),世宗北取瀛、莫等州,以三关与契丹分界。
词人以易水、三关,厝代北地。
词人遥望天北,但见彤云沉沉,二帝蒙尘之处,上有沉沉之彤云,下有重重之关山。
“断肠山又山。
”那重重之山,遮断了词人的视线,更遮断了二帝之归路。
遥望重山,令人肝肠寸断。
词情至此,似已至极。
然而词人之悲痛是没有极点的。
“天可老,海能翻。
消除此恨难。
”换片三句翻出奇语,却已痛入骨髓。
唐代诗句说:“天若有情天亦老”,犹为虚拟之辞,这里则直接说“天可老”。
汉代诗句说:“山无陵,江水为竭,……乃敢与君绝。
”想象还没达到海,这里则已经达到海了。
天荒地老,痛剧恨深,见于言外。
下句更道“消除此恨难”。
此恨正指靖康之耻、二帝被掳。
难字,与上二句的“可”字、“能”字呈为强烈对比,天可老、海能翻之可能,倍加反衬出消除此恨之不可能。
然而实际上天难老,海也难翻,而消除此恨的难度,更难于这两件事,这里说出的是绝望的话。
结尾二句奇外出奇,从绝望之中竟又现出一片痴望来。
“频闻遣使问平安。
几时鸾辂还。
”鸾指马铃,其形制为“鸾口衔铃”(《古今注·舆服》)。
辂是车上横木,鸾辂即指二帝车驾。
《宋史·高宗纪》载:1134年(绍兴四年)春正月,“遣章谊等为金国通问使”。
1135年(绍兴五年)五月,又“遣何藓等奉使金国,通问二帝”。
故结笔上句说“频闻遣使问平安”。
此词作于1135年隆冬,事实上徽宗已于“绍兴五年四月甲子,崩于五国城(今黑龙江依兰)”。
因为直至“七年九月甲子,凶问(始)至江南”(《宋史·徽宗纪》),词人此时不可能“预卜”此一凶问。
但二帝在金国备受磨难,词人是明白的。
问平安之语,字面堂皇得体,内里却十分酸楚。
前面说天可老、海能翻,消除此恨难,固已绝望;结句反而说几时鸾辂还,则又翻出无可遏止的希望。
此希望虽不合情理,却见出一片痴情。
以痴情语作结,使得这首词显得愈朴愈厚愈无尽。
这首词伤悼徽钦二帝的被掳,实际上是融家国之悲为一体(词人是神宗皇后的再从侄)。
徽钦二帝,都是亡国的昏君,原本无可痛恨。
但在“国、君一体”(《春秋公羊传》庄公四年)的时代,二帝的蒙难在当时的人们看来实与祖国山河的破碎、北宋文明的毁弃为一事。
故从历史的角度看,向子諲的这首词表露出南渡之初爱国志士的悲愤心态,所以有其一定的历史认识意义。
从艺术的角度看,则此词抒情的曲折深刻以及语言的委婉工致,造诣上颇有独到之处。
上片由江南江北之雪联想到易水之寒,又由这一联想而遥望三关,已是层层翻进。
下片凌空设喻,以天可老、海能翻反衬此恨难消,情至绝望之境,便若无以复加。
然而最后又翻出绝望中的一片痴望,抒发故国故君之思,至此将情感推向极点。
只因词人郁结的悲愤很深沉,倾诉出来才有如此曲折跌宕之致。
词虽是小令,字数不多而其抒情却曲折深刻如此,可以说造诣独特。
全词虽极写二帝被掳不还的悲怀,但终篇也并无一语道破,语言委婉工致,正不失词体本色。
比较南宋前期一般爱国词的粗犷,南宋后期一般爱国词的晦涩,又可称得上是匠心独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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